【笛花】拂了一身还满

时间线在剧版大结局之后




1

晨起时,就嗅见屋外飘进来的药味,混杂着夜雨过后、草木散发出的清甜气息,如同薄雾绕秋月,似苦非苦,欲说还休。

伸手在枕边摸索,想寻到木簪挽个发髻。摸是摸到了,却并非昨晚睡前他褪下那支。

碧茶毒法后他的视力江河日下,幸好脑子还没有坏,在这小瓦房里磕碰几天,便大致记下了屋内的布局和摆设。只是发簪之类的小物件不好存放,一不留心就会掉进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,再也找不回来了。

索性找货郎一次购入二十来支。自然是买最便宜的,簪身仍留有木刺的那种,丢了也不心疼。

而此刻他手里的这支发簪,簪身细腻光滑,簪头是轻巧的两颗小莲蓬。拿到鼻前一闻,淡雅的木香。


笛飞声推开门,就见李莲花坐在床沿上,一脸的若有所悟,略显蓬乱的长发散落满肩。

他很是自来熟地走进屋内,曲起食指叩叩瓷碗,淡淡道:“喝药了。”

就这样简短的一句,不必说九州何其辽阔、断剑何其轻。

李莲花叹了口气,没像从前那样绕弯子,坦然道:“我都到这渔村来了,没成想还是躲不开笛盟主。”

笛飞声语调平缓并无波动,说:“我此生认定的对手唯有你,你我之约,无人可以替代。”

李莲花又是长叹一声,索性抬手探到他面前,宽松的亵衣袖口滑落至手肘,露出细白的腕子。

察觉笛飞声半天没有动作,只得提醒说:“帮我扎下头发呀。”

笛飞声这才注意到,原来他手里还握着支木簪。

接过了,锐利的剑眉微微皱起,语调竟有些迟疑:“你的眼睛。”

李莲花缩回手,慢腾腾地转过身去,原先就瘦削的肩膀现今更是只剩下薄薄一片。

他朝笛飞声晃晃脑袋,说得漫不经心:“瞎了而已,没什么的。”

笛飞声没有接话。片刻,碗底撞击木桌的闷闷一声。随后是抚上他发顶的、温热的掌心。

“我会治好你。”

“那就多谢了。”说完,他合上眼,任由身后的人发挥。

本也没抱多大期望,别把他不算多的头发再扯掉一把就好了。不成想,威慑江湖的金鸳盟主,为他束发的动作竟是轻柔的。

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定过,从与师兄……与单孤刀大战后,从离开莲花楼后,从震断少师剑后。

压抑许久的疲惫和倦怠终于没上心头,他脱力似的往后靠,靠在笛飞声身上。


笛飞声把那支莲蓬簪推进李莲花的发髻中,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合适。

自然而言地托住李莲花的手肘,让他借力起身,又将他扶到桌前坐下。

李莲花忽然问他:“你笑什么?”

笑了吗?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上嘴角,并不分明的一点点弧度,只有一点点。

“你的听力如今长进不少。”

李莲花摊手作无奈状:“没办法,那我毕竟瞎了,总要适应的。”

他倒是看得开。

笛飞声向来不愿见他这副破罐破摔的模样,将方才搁在桌上的瓷碗塞进他手里,说:“药魔新开的药方,虽然功效比不上忘川花,但辅以悲风白杨的内功,能暂且克制你体内的碧茶之毒。”

听到药这个字,李莲花的五官就皱成一团,当即想放下碗,被笛飞声拦住。

“笛盟主,我总归也没几天好活,只想逍遥自在。况且先前你逼我喝药,也是药魔熬的,我喝完还吐血了,你记不记得?”

“这药属性温补,我试过,不至冲撞经脉。”说完,解开腰间的糖袋,在李莲花的耳边摇了摇,“喝完了,这一袋都给你。”

糖块的撞击声,光是听着,就觉舌尖泛甜。

李莲花嘟囔道:“我又不是小孩。”

话虽如此,仍是接过糖袋,倒出一颗来放进嘴里。

“是松子糖?”他挑起眼睑,来到渔村后便再未满足过的口腹之欲,此刻终于被填平,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惬意,“你在哪买的?”

“你常去的哪家。”笛飞声在他身边坐下,嗓音和缓听不出喜怒,“你丢给乞丐的糖袋,里头留着油纸上印有商号,我便去了。”

那时他心想,若有一日他找到李莲花,定要……

定要将这满满一袋松子糖都丢到地上,用刀碾碎了,叫李莲花在一旁看着。

算了,算了。

舌尖的糖块化了,李莲花怔怔地望向笛飞声。

他并非不爱惜自己的性命,却也不抵触死亡。随波逐流,随天命而去,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结局。可面前的人这样的想让他活。

他摸索着捧起瓷碗,强忍苦涩几口咽下,然后给笛飞声看空了的碗底。

“你看,我都喝了。”


2

傍晚,灶台前的笛飞声刚炖上鸡汤,惯常往屋内瞥去一眼,原本坐在桌边敲碗等饭的小狐狸竟没了踪影。

心口猛的缩紧,顾不得还未做完的饭菜便飞身出屋。思绪繁杂缠绕,分辨不得。


李莲花正蹲在前院的菜地旁,拿小木棍戳泥土玩。听见身后仓皇的脚步声,头也不回地取笑说:“你的轻功何时这样差劲了?”

连内里尽毁的他都能察觉出来,真不知道这天下第二是怎么当的。

笛飞声几不可闻松了口气,方才那股险些要将他吞没的空茫,被李莲花瘦弱的身影悄然填满。

“夜里冷,你出来做什么?”

李莲花歪着头,双眼虽无法聚焦,狭长而迤逦的眼尾却依稀可见昔日的狡黠。

“刚听见有人在动我的菜地,怕是来偷萝卜的,就出来赶人。”

笛飞声向菜地里看,边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菜秧大约是他的萝卜苗,可怜还没长成,就被药魔挖出来当肥料了。

笛盟主冷静地编着瞎话:“没事,这些萝卜长得很好,再下过几场春雨便能熟了,到时给你炖汤喝。”

之前李莲花骗他那么多回,他也该回敬几次才算公平。况且药魔拔李莲花的萝卜苗,也是为了种草药,称得上善意的谎言。

李莲花不置可否地摇摇头。蹲得久了,脑袋一阵一阵地发胀。虽然不愿在笛飞声面前露怯,无奈浑身都使不上劲,终是拽着他的袖角,才趔趔趄趄地起身。


夜里的海滨渔村很是安静,就这样站在小院中,清脆的是鸟鸣,汹涌的是潮水,沉重的是落叶归尘土,萧索的是寒风摇枝干。

李莲花抬高双手伸了个懒腰,久违地感受到些许惬意。厨房里传来鸡汤的醇香,他随意寻了个方向就往前走,说:“回去吧,我饿了。”

不必担心走错路,反正有笛飞声在他身后。


3

菜地里草药割了长、长了割。药魔那头灰白的乱发终于熬成全白,笛飞声学会了萝卜的二十种做法,李莲花的眼前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亮。

中秋节时无颜送来一大包东西,李莲花眯着眼睛分辨半天,认出原来是天灯七八盏,觉得稀奇。

“你竟然还知道天灯?”还以为某人只会比武来着。

“你不是把盟主令给别人了,无颜怎么还要替你跑腿?”柯厝村位置偏僻,往来一趟也是很辛苦的。

笛飞声把煮好的银耳莲子羹推到他面前,拿筷子轻敲他的脑门:“喝你的汤去。”

这么腻的汤,也不知道他怎么喝得下。

李莲花轻哼一声,用调羹搅拌两圈,舀起满满一勺。

“银耳不够软烂,还需再炖半个时辰。”他闭着眼咂摸几下,煞有介事地点评道,“莲子有些硬,应当是不够新鲜,下回换个店家买。”

自然是胡搅蛮缠,这莲子再不新鲜,也比曾经的莲花楼楼主李神医做的饭菜好下咽多了。

但愿意胡搅蛮缠也好,至少世间还有他在意的事。

额间忽而一凉,柔软的触感。正在专心喝汤的李莲花愣愣地抬起头,笛飞声已抱着天灯走到书桌前。


书桌是李莲花指挥笛飞声拿碎木料拼凑的。笛飞声原想去集市买,李莲花不让,非说自己锯的木头更通人性,最后这活当然是落在了笛飞声头上。

若让角丽谯得知她的尊上有朝一日竟会蹲在屋外锯木头,怕是死也要从地府里爬出来,找李莲花算账。

再说回书桌,用的是最廉价的榆木,左上角摆着李莲花爱看——爱听笛飞声念的诗文集,右上角是砚台和笔架。李莲花虽仍旧视物不清,但兴致上来了,就要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。笛飞声探过头来看了一次,狗爬一样的字。

总而言之,此方天地基本属李莲花独有,笛飞声极少动他的东西。

因此,眼见笛飞声往书桌的方向走,还作势要提笔写字,李莲花立即捧起碗跟来凑热闹。

“你要写什么?”

比他大上一圈的身板将桌面挡得严严实实。

“看了就不灵了。”

李莲花夸张地“啊”了一声,说:“你不会是要用天灯祈愿吧?”

笛飞声很是坦荡,“是又如何。”

李莲花神情古怪,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若祈愿有用,世间岂不是早就没了生老病死。想不到笛大盟主还会信这些小孩子把戏。”

笛飞声搁下笔,转过身来面向他。

“我有一愿,已尽人事,但听天命。若上苍有灵,我便顺水推舟。若天地不仁,我便逆天而行。”


4

夜色荡过海面,漫上树梢,拂过柯厝村中的一座小瓦房。

今晚天气很好,无风也无云,满月挂在半空,月华如练。

笛飞声还在摆弄架起天灯的小竹片,李莲花无事可做,干脆仰头赏月。赏着赏着,月与空的界限忽而分明了,像是在眼上蒙了许久的素绡被骤然揭开,天地万象尽数涌入他眼中。往身边看,专注而明亮的一双眼,比过去少了分杀意,多了些安定。

“笛飞声。”忍不住轻声念出他的名字。

正要将蜡烛放入天灯中的笛飞声抬起头,问他:“怎么了?”

李莲花勾起唇角,摇头说:“没事,我们一起放灯吧。”

再过些时日,等他体内的碧茶之毒彻底消解,等村口的梨花树抽出新芽,等寒冬过够、天气转暖,到那时,再告诉笛飞声他此刻的决定。

何况他还想知道笛飞声在天灯上写了什么愿望,若笛飞声知晓他的视力已经恢复,可就没有机会了。


两年前笛飞声刚得知他身中碧茶之毒,功力只剩一成,将他生拉硬拽至药魔面前。那时的笛飞声说:“我不要他长命百岁,只求他再与我一战。”

此时此刻,那盏越飞越高、直至了无踪迹的天灯上,四面都写着同一行字——

李莲花长命百岁。


 
评论(27)
热度(797)
  1. 共7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云间|Powered by LOFTER